“啪嗒、啪嗒。”
周围很静，静地只能听见灌入耳内呼呼作响的风声，以及向前不断迈进的脚步声；他的圆底皮鞋因这负荷过大的运动显得摇摇欲坠，几乎维持着一股势要从脚底脱落的劲头晃悠着，彰显自己所剩无几的存在感：
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对方向前。
它的主人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以至于相信自己已化身为雷霆，要一刻不停地前去制裁那带给自己，给母亲数十年不幸生活的男人，但事与愿违，他在一个路口终究没能跨过那道眼前的障碍，狠狠地摔倒在地，溅起一道泥水。
他什么也没说，站起来，继续跑。
路人们都怀以奇怪的眼光侧目于这个单薄瘦弱的男子，在他们看来，对方那么拼死拼活地赶路，要么是发生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要么就纯粹是脑子有病。
如果让他们得知事实真相后，恐怕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第二种可能性。
樊光实却没时间考虑这些，在他眼里，只有阔别已久的父亲已经再次回到了家里这件事切实发生的可能性，在通过朋友知晓这一消息后，他一声不响地挂了电话，开始埋头狂奔。
并非出于喜悦，而是出于愤怒。
那个几十年杳无音信家里出了两三次大事连个屁都没寄回来的男人，居然在自己的毕生心血发售的节骨眼上跑回家里探亲来了？
如果说能有这种好事发生那估计就是他樊光实的葬礼，全家人联合姥爷姥姥七大姑八大姨一起身披白衣，在木制棺材前呜呜地哭，指不定最后还塞给他一两朵小白花，说着你是个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英年早逝了之类的话，然后樊易阳再口头悼念几句就拍屁股走人，只留下一堆汽车尾气。
可惜不是。
他就是这么回来了，没有一丝征兆，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来无影去无踪，孙猴子一般捉不着形迹。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从小注重家教培养贤淑理德的母亲要是听到樊光实这么说话准得承受不住昏迷过去，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被怒火炙烤着的头脑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找到那个男人，当面质问他。
为什么当年要丢下母亲一个人？
为什么只为了开发一款破游戏就能抛弃整个家庭？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管不问，就连封信都不寄回来？
我自己怎么样都好，但你竟然连妈妈都这么对待……绝对不能原谅！
轻车熟路地找到钥匙，却因颤抖的双手转了两三次才打开房门，樊光实冲进屋内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父亲的踪迹，可他愣是翻了个底朝天，连床板底下奥迪双钻的陀螺都硬扯出来了，却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见着。
又走了？
当意识到这一事实的那一刻，樊光实便全身脱力似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满腔的怒火只剩下燃尽后灰色的疲惫，夹杂着些许不甘：
“又是……这样，连面都见不着，更别提要问什么问题了。”
不过，他心底还是抱有一小点的庆幸，母亲似乎因为什么事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这样最好，免得她提前看到狗屎老爹的模样再哭得稀里哗啦，到最后又被一个人抛下。
樊光实呈大字样躺倒在地上；阳台的冷气灌进室内，冻得他缩了缩脖子，这才想起自己还满身泥水蓬头垢面，站在镜子前就是活脱脱一个野人。
不过就算是野人，住在洞穴里啖生肉饮鲜血也一定比现在来得热闹吧。
樊光实甩了甩脑袋，企图将这些不现实的想法抛去脑后，可那洞穴内的火光却越发清晰了，不得已他只得学着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将自己缩成一团取暖，到最后打着哆嗦睡了过去，那样子滑稽又可笑，还让人觉得有点心酸。
如果能就这么沉睡下去，亦或是发现自己之前经历的十几年惨剧都不过是一场噩梦，只要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梦想中和乐美满的家庭该有多好。
可惜，梦始终成为不了现实，而沉迷于其中无法逃脱的人也注定会被榨干所有精力，成为卡夫卡笔下干瘪的尸体，到最后连笼子内的容身之处都会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小老虎占据。
“原谅我，光实。”
“我绝对无法失去你，就连那样的幻想我都不敢多做表示，也正因为如此……”
“我才要完成那个游戏，那个设施……那个计划。”
“这是我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最后能带给你的礼物了。”
剧烈的头痛迫使他睁开双眼，视野由模糊转为清晰，前面似乎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挡着，樊光实伸手摸了摸，一股很硬的触感传来，棱角分明：
是个椅子腿。
“一大早就看见这个挡在脸上……”
樊光实郁闷地想拍走它，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好像宿醉了一夜接着被几十个大汉拉去做**一样，浑身疼得要死不说，双腿哆嗦到连站起来都成问题。
“什么和什么啊。”
不得已他只得呆坐在原地盯着母亲买来的挂钟发了五分钟的呆，这才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中途手没抓稳碰到了什么东西差点又跌了一跤。
就这样足足折腾了十几分钟，当他从盥洗室走出来，换了身新衣服后，这才注意到那个放在椅面上违和感极强的物体：
那是一个包装很考究的六边形盒子，外观看来相当简约却不失优美，顶端用烫金的手写体英文字母印着“Gold Apple”几个大字，科技感十足的外形从一开始便将它与存在于这栋老房子内的家常物品划清了界限。
樊光实走近，仔细端详着这位似乎只象征着不幸的不速之客，却在翻转它的过程中发现了掩藏在夹层内的一个信封，上面什么都没写，掂量在手心也只有薄薄一页纸左右的重量，却还是让他心头一紧，拆开后只标注着寥寥数语与右下角的署名：
“这是【钥匙】，而在那个世界中，有你一直想要探求的……【答案】by樊易阳”
“结果你回来就是为了送这种东西？”
樊光实想抓起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部砸毁，撕碎那份以自以为是口吻书写的信，大喊着全部都见鬼去吧来结束这场本就不应该发生的闹剧，可仅存的一丝理智还是让他悬起的手臂停在了空中。
如果现在顺从了自己的情绪的话，说不定永远也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在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究竟是出于什么契机，才让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仍在待孕期的母亲，去开发一款闻所未闻的电子游戏？
又是基于什么理由，让这个哪怕母亲难产病危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的男人，在又一个夜晚毫无征兆地回来，给自己留下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及“钥匙”后，就又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呢？
越是思考，便越觉得谜团重重，而这一切……说不定在“那个世界”内，能得到所有解答。
只能去做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盒盖上，缓缓打开它：
映入眼帘的……是同样印着手写烫金字母的流线型头盔，以及轰动业界的游戏晶卡——Overdrive Haven。
只不过，他不是玩家，而是探险者。
揭露父亲的谜，这个游戏的谜，以及他自身的谜团，开始这一行动，最终能完成这一行动的人只有一个，且非他莫属。
“因为，我是你的儿子……而你，是我的父亲。”
樊光实拿起晶卡，并不很重，只有一块方糖大小，被类似戒指盒一样的物品包覆着，在晨间光线的投影下显得美轮美奂，绽放出迷醉人心的光泽，可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人间至宝，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追逐目标期间的必要工具而已。
一旁的头盔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其半透明的黑色胶质外膜上倒映出父亲的脸；他走近，将它拿起，又放下，基于某人投射的影像转为现实。
那是他自己的面容。
有多久没有好好打量过自己了？
樊光实轻叹一口气，抓起头盔和晶卡，走上阁楼。
按照说明书，在接口旁边的方形读取器内嵌入晶卡，戴上头盔，静待自己的意识滑向另一方未可知的彼端。
这一次，有关于你一直隐瞒并欺骗我的事……就真的是最后了。
在似乎已脱离时间尺度的无尽黑暗中，略带沙哑的嗓音适时响起：
“Grafting【嫁接】，game st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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